试管，不管是破碎的还是尚且完好的，都杂乱地掉在昂贵的天鹅绒地毯上。混杂着碎片汩汩流出的试剂濡湿了漂亮的地毯，留下一大块并不怎么赏心悦目的痕迹。
角落里主人收藏的中世纪铠甲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面甲开口处甚至结起了蜘蛛网。
散落的塔罗牌四散在地下室房间的各个地方，似乎是带有些戏谑意味，少年一眼就看见了逆对着自己的命运之轮。
“真不是个好兆头。”
虽然对于这种古老的希伯来占卜工具并不太了解，但少年还是不禁皱起了眉头。空气中飘荡着的魔力几乎到了多到要溢出来的程度，就算是完全没有接触过魔法的普通人也会明显察觉到空气的异样。
浓郁且不详。
“Quaerere（搜索）——”
反馈回来的术式清晰地显示着房间深处有人存在。
毫不犹豫地，少年笔直地向前迈出了脚步，破碎再破碎的试管碎片发出清脆的碎鸣声，坚硬的碎片和柔软的地毯，脚下的触感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循着术式的结果前进的少年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门把手早已不知所踪，突兀地在门面上留下两个不大不小的窟窿。门上似乎是被施加了某种术式，就算使劲想要推开它也纹丝不动。
“尽会给人找麻烦，Fragor Maximus（爆破）——”
键言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将脆弱的大门整个轰飞出去。
“真是粗鲁啊，那扇门可是从亚历山德拉继位开始就在了。”房间里传来浑厚的声音。
“尼古拉斯，你要...”还未语毕少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巨大的魔法阵占据了整个房间，宽广的水银圆环内包裹着大大小小的小圆，盘根错节的复杂纹路依靠着陌生的术式被链接在一起。
“这是...”
“威廉，如果是作为魔术师猎人的你的话应该能明白的吧，现在的魔术师充其量是一群拿着橡木法杖变戏法的家伙，他们关心的可不是魔术本身，而是今天又给自己价值不菲的手杖镀了几层金或者嵌了几颗水晶罢了。”
披着黑色法袍的老魔法师愤懑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都是一群懦夫！怂包！软蛋！就算输了决斗也只会靠着契约苟且偷生！那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行使魔术！”
“够了，尼古拉斯，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唤作威廉的年轻魔术师一边注意着还在运行的巨大术式，一边出声质问道。
“两百多年！你明白吗？我在这里从19世纪开始活了两百多年！就像躲在下水道里的蠕虫一样靠着炼金术延续生命！”永生的老魔法师几乎要把自己的手杖扎进地板里，用近乎狂暴的语气嘶吼着，“什么人才配活在那地表上？那群自甘堕落的魔法师？那群连以太和星灵也注意不到的弱者？还是那群呼吸着黄金的原子，傲慢的富人和凶狠的穷人？不！都不是！那理当是我们！”
“可尼古拉斯，魔法师自古以来就是活在世界背面的人，要——”
“背面？只不过是那群蠢货意识不到罢了！不管是拿破仑也好还是第三帝国也好可都和魔法师脱不了关系，就算是那个伊丽莎白二世也是个暗地里搜罗着第五元素的家伙！”
癫狂的老者用着几近不可理喻的强辩诉说着自己的愤怒，意识到已经无法用常识来束缚住眼前魔法师的威廉试着用结果论唤醒他的理性，“可即便如此，你又能做到些什么？”
尼古拉斯如所料般渐渐平静下来，“没错，我没办法只身挑战科学，就连站在眼前的你我也不是对手。可那都不是根本！只要那群凡夫俗子意识到魔法的存在，知晓我们的力量，就注定会为我们让开道路。”
“那是不可能的，尼古拉斯，就算你有那个意愿，金色黎明也是不会允许你把魔法的存在曝光——”
“可要是在金色黎明成立之前呢？”
“什么？”
每个单字都掷地有声地传进威廉的耳朵里，但连词成句却没办法理解。
“我可没有愚蠢到去和那个大型的结社对着干，既然神秘在逐渐变得稀薄，那么就在历史上再创造一次媲美神代的高峰，这样无论是谁都没法不注意到神秘的存在吧。我脚下的术式，是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钥匙，是因缘与奇迹的桥梁，所有与魔法，与神秘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物都会于一个崭新舞台上再次现身。”
惊讶和错愕一瞬间支配了威廉的全身，“那种东西，怎么可能——”
“年轻的猎人啊！就算金晨结社的教科书里没有写，就算魔术教典里不曾提，也不意味着这样的术式不存在，这可是那位汇聚着亿万光辉的移星者的馈赠啊！”
“难道说——”
威廉怎么也没有想到认识了十多年的魔法师会去动用Outer的力量。
“少年！术式已经启动了，如果要阻止的话就趁现在尽管来试试吧。”
“可恶。”暗暗咋舌的威廉念出简短的键言，“Explico（解明）——”
威廉从小开始接受的教育就是只要是术式或者法阵就一定会有其脆弱的结构——也就是崩塌点，只要瞄准着那个地方攻击就能停止大部分术式。
尽管眼前这个过于庞大的术式消耗了不少解明的时间，但威廉还是敏锐地找到了它的崩塌点。在解明术式完成的电光火石间，他拔出了身侧的武器并不带一丝迟疑地扣下了扳机，毫无滞碍的动作即使是最顶级的枪手看了也会叹为观止。
装载着六发混合着黑火药和反魔法素材的11毫米子弹伴随着加瑟m1870枪口的明亮火光呼啸而出。这把一个多世纪前奥匈帝国生产的恶魔为了应付魔法师之间的战斗而特别做过特化，击锤，枪膛里甚至子弹外壳上都刻上了不同的术式，带有对魔法效果的子弹一旦命中崩塌点理论上就能使术式整个崩坏。
带着Acceleratio（加速）和Aboleo（摧毁）铭文的子弹以超脱于常理之外的速度径直向威廉认准的崩塌点飞去。
但意料之外的是，疾行的子弹在离术式两米远的地方宛如击中了障壁一般爆裂开来。
“...Crystallum（结晶壁）...可是既没有咏唱，也没有键言，到底什么时候...”
不解的魔术师将弹仓里剩下的五发子弹一口气击发出去，清脆的爆鸣声昭示着子弹依然没有突破眼前的防御壁，威廉这才反应过来，“自动防御术式...你一开始就准备好那个了吗？”
“当然。”尼古拉斯露出一副自满的神情，“从我开始施行计划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在这里布下防御术式了，如果一百多年前知道最后的对手是你的话，那么即使只是一串术式，也有理由感到骄傲吧。”
“切。”威廉啐了一声，加瑟m1870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碍于它特殊的设计，它无法像其他的左轮手枪一样用装弹器快速装填，同时另威廉后悔的还有自己的轻敌，毕竟从几年前开始他就没有遇到过需要开第二枪的对手了。
尽管利用解明魔术找到障壁的弱点再用加瑟突破应该不成问题，但现在谁都没办法保证眼前的术式还需要多久就能完成。
争分夺秒的威廉果断舍弃了用加瑟击碎障壁的方案，他将手伸向了身后。
“真不愧是你啊，和那些普通三流魔法师完全不一样，这回准备用近身战了吗？”
“闭嘴！”老魔法师不合时宜的褒奖令威廉有些心烦，同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的下一步行动被完全看穿了。
“威廉，你不会忘了我的本职吧？”
“傀儡师！”来自敌人的提醒令威廉整个人宛如触电一般，历战的本能驱使着身体向一侧飞扑出去，随之而来的巨大声响和四散的木屑扬尘扑面而来。
“那具铠甲——”威廉整张脸都扭曲了，几秒前自己站的地方被双手大剑辟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我居然没有察觉到？”
错失第一击的铠甲重新架起剑向威廉所在的方向转过来，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一个事实，“那具铠甲上，施加了消音的术式吗？”
本来身后的门就被自己炸飞了，从前厅过来几乎是畅通无阻，加上因为根本没有人或者生物的气息，如果不是最后尼古拉斯的提醒，自己恐怕早就已经凉了。
在这个时间下以傀儡这种东西作为对手真是再糟糕不过了，没有痛觉的傀儡只有施术者被消灭或者傀儡本身被彻底破坏才会停止运作。在没有办法直接对傀儡师本人发起攻击的情况下，威廉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哦？居然能弄到那种东西，你在令人吃惊这方面从来没让人失望过啊，虽说近几十年来日本基本没什么像样的魔法师，不过相比其他地方毕竟神秘衰退地要慢啊。”
架在威廉身侧的是名为“村雨”的太刀，据传由津田越前守助广打造的这柄刀只要出鞘即会洒出水珠，虽然在对神秘方面不比“童子切安纲”这样的名刀，但单论锋利度的话，它可以说是无可置喙。
出鞘的刀鸣随着将肃杀的杀意凝成的水珠震散开去，宛如疾风迅雷般的斩击划出破空的声音，仿佛裁纸一般的手感从有些粗糙的刀柄处传来。
拦腰截断——比一个普通成年人还高出不少傀儡应声断成两截，平整的不带一丝褶皱的切口处残留着一层薄薄的露水。
示现流，即使是在当今也是警视厅一定会教授的形，但眼前少年所使出的，被誉为一之太刀的绝学——云耀，确实已经迈入了“不可视的魔剑”的领域。这是威廉数年前在追寻潜匿在日本的邪神崇拜者时偶然蒙一位退休多年的老刑警所授的，虽然没有明说，但威廉隐隐可以察觉到那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也是和魔术界有着种种关系的人物，到现在威廉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大多神秘都可以靠剑砍断，但真正令人畏惧的，还是那群人深不见底的恶意啊。”
但不巧的是，威廉自己现在正处于这样一种深不见底的恶意之中，空气中愈来愈浓厚的魔力不断地催促着进入房间为止至今未能前进一步的他摧毁术式。
“虽然很想称赞你的表现，但很可惜，时间到了。”广阔的术式不断吸收着以太和魔力，自身散发出的庞大的魔力奔流与空气中的四大元素持续地摩擦出各种各样的现象，而屹立于其中的老魔法师的身影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稀薄。
“喂！尼古拉斯，你——”
“没错！你应该也明白索求那种东西的馈赠需要多大的代价吧，我的星光层从十多年前开始就早已经破损不堪了，仅仅只是依靠着恩底弥翁的秘术才能维持。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仅仅只是肉体的泯灭就能换来这样的奇迹简直就是有史以来最令人赞叹的恩典，而我换来的将是神代的再一次重生！”
耀眼的魔力光将威廉的视野染成一片白色，疾风骤雨般暴走的魔力抽空了空气中所有的元素，仿佛须臾间时间和空间得以平行，四个世界得以逆转。
“Firmus（固守）——”
放弃似的吟唱出最后的键言，随即威廉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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